“师父……师父……”眼泪一直流到了嘴角，咸咸的。对着地面上那个躺在尸山血海中的男人，我泣不成声。
“帮……我……”师父的嘴角边冒出了血沫。他努力地伸出右手，手掌中紧紧握着“割魂刀”，“砍下我的头。”师父用颤抖的嗓音说道。
“什么？”虽然师父的命令已经传到了脑海中，但我还是持怀疑的态度看着师父，迟迟不愿意动手，“开玩笑的吧师父？我这就把你带回总部，一定会有人治好你的，师父你放心！”
“治好……这个状态的我吗……”师父苦笑着。如果师父的左手还在的话，他一定会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部，轻轻地说“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是，连这个愿望现在都是一种奢望。
“你是知道的吧，宇。我的伤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了。照这种状态下去，十分钟后我全身的灵力就会丧失殆尽。时间不多了。仔细听着，宇。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身体不过只是灵魂模拟我们还身为人类时的身体而已。不管它们再怎么像，它们不过只是一些游动的灵魂而已，你不过是砍下你平常弃之若敝屣的灵力而已。”
“不……师父……不……”
没有理会我的祈求，师父自顾自的说下去：“当你把我的头砍下去后，失去了灵力供应的头部就会重新变成了灵力状态。你需要做的是把这份灵力分成两份。然后把这两份附在你的随身物体上。其中一份，请你带去……我的家乡，把它给我的孩子——”
“什么？师父你竟然有孩子？”我大惊失色。补灵师隐瞒自己家人的存在可是重罪。师父不可能不知道——毕竟我第一目睹处刑，师父就在我的旁边。
“不要打断我，时间不多了。去找张磊，他会把我隐瞒的事告诉你。另一份……把它带到……公园的湖边……”
“什么……什么湖？”我擦干了眼泪。哭泣于事无补。现在我只想尽我所能帮助师父完成心愿。
“去……去找张磊。时间已经不多了。宇！”师父突然大叫着，右手抛开了“割魂刀”，右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答应我……去保护我的孩子……让他成为补灵师……求求你。”
我的身子一颤。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求”这个字眼。我用力地点头：“我答应你，师父……我答应你！”
师父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他的右手失去了力量，完全垂到了地上。他的嘴唇翕动：“拜托了，动手吧。”
“师父……呜……师父……”我把“割魂刀”重新放到师父的右手，亲手将师父的右手蜷缩起来。然后，我举起了师父的手腕。刀身始终停在了空中，难以下落分毫。
“宇……谢谢了。”师父合上了双眼。
我用力的按下了刀身。
师父的头从他那支离破碎的身躯中滚落下来。师父说的没错。头部在离开颈部的瞬间就化成了一团脓水，然后飘到空中聚合成为一个圆形的球体。
“载体！”我手忙脚乱的在身上寻找可以用来承载师父“灵魂”的容器。然而，我能找到的合适的物体只是两封信。这两封信是两个我都已经忘记名字的追求者强行塞给我的，因为执行任务我连看都没看就放在身上，却没想到能在这里排上用场。
我把其中一封信小心翼翼的塞进圆球中。圆球的外观正以清晰可见的速度揉动变形。我猛地抽出了信封。成混沌状的“灵魂”重新恢复成了稳定的球形。我如法炮制将另一封信塞进去，然后抽出来。两封信的信封上开始闪烁起了淡淡荧光。“师父。”我对着信封低声吟诵。师父的一部分灵魂已经附在了信封上。也就是说，师父还没死。他的一部分还“活”着。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欺骗自己而已。
师父残余的躯体，很快，就分解成了最微小的灵子颗粒，飘散消失。
“那——他就是这样死的吗？”
“是啊，他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保护你。”
刘小豪深深吸了一口橙汁。心里凉凉的，但是他知道，这种透骨的凉意不是来自于冷饮。
“我——”刘小豪低下头，想对宇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今天本来我没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是你自己非要问的。”宇挖了一勺冰激凌，扔进嘴里。脸上露出一副虽然感到很冷但是又感觉很好吃的表情。
一个小时前。
在蛋糕店前躬身仔细挑选的刘小豪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宇笑意盈盈地站在刘小豪的身后：“嗨。”
刘小豪以手扶额：“每次遇见你准没有好事。”
“不要这样说嘛。今天可不是因为有和补灵师有关系的事才来找你的，单纯只是无聊才来找你玩的哦。毕竟这所城市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嘛。”
刘小豪本来想要拒绝，但他看见了宇成自然垂下身体的左手。刘小豪又回忆起了在无尽的黑暗中，绝望的自己突然发现黑暗中的那一束光时的喜悦与激动。当自己被拉出了“裂缝”时才发现那把自己牢牢缠绕住的正是宇的灵武——“百态溶胶”。在把自己拉出来后，宇就立刻瘫软到地上。刘小豪至今仍然对宇心怀愧疚。本来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宇，最后还是被宇给救了。
“好吧。”刘小豪答应道，“本来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来问你。”刘小豪提起了自己选好的那个小型蛋糕。
“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要来买蛋糕啊？”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刘小豪已经取出了钱。
宇突然出手，从刘小豪手里抢下了蛋糕。在刘小豪的“你干什么？”声中，宇把刘小豪眼睛一直在盯着的那个蛋糕扔到了收银台上。“你的生日礼物。”宇简短地说，然后嘿嘿一笑：“你总不会不收吧？”
“可你让我怎么和我叔叔婶婶交代？”刘小豪压低声音，“我只是想好好过一个自己的生日，求求你别添乱了好吗？”
“呐，要不要去我那里啊，要是你不敢回家的话？”宇昂起下巴，挑衅似的看着刘小豪。
“谁不敢啊！”刘小豪像是被触及了逆鳞似的提高了音量。宇偷笑。
——只要稍稍挑衅就会失去理智，这家伙还真好懂。
所以，现在演变成了这种情况。刘小豪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同学家——没有人愿意邀请他——更别说是女生的家，而且这家里只有宇一个人。不过宇的房子倒是没有什么独特的特色。按照宇的说法——“租来的房子反正要还回去费心思打扮干吗？”。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奇特的东西，那就是摆在客厅正中央的类似“六分仪”的仪器。一个底座上插着一根银色直棒。在棒上面放佛有着一片奇特的“物质”。就好像星空中飘渺不定的星云。在这片“星云”中，有三个银色的球体互相吸引碰撞，放佛天体一样做着不规则运动。
“从进门我就想问了，那是什么？”刘小豪已经后悔问宇关于“那个男人”的死这件事了，而那件奇特的仪器确实是绝佳的话题，刘小豪也想借此多了解一下补灵师的世界。
“那东西吗？”宇瞥了一眼，然后坏笑着说：“你的‘镜湖千影’不是有‘镜与影’的能力吗？你可以先把那东西给解析然后把它的能力在复制过来啊。”
“不行的。”本来宇只是调侃刘小豪，没想到刘小豪倒是一本正经的解释，“我的‘镜湖千影’能够解析对象只限灵魂，而且必须沾染上对方的灵子才行。那玩意不单不是灵魂，而且连一点灵子都没有外泄。即使我解析出来，复制它的能力也没什么用吧？”
“没什么用？”宇冷笑着，甚至忘记了刘小豪那逗人的“一本正经”，“那东西可是我们补灵师用来保命的东西啊。”
“哎？”刘小豪推开椅子，走到仪器面前。，细细端详着。球体游艺飘动。轻盈的好像不存在空气阻力。刘小豪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碰碰它们。他向前伸出手，手指在接近“星云”的时候停下了前进的势头。刘小豪试探性的看向宇。宇示意刘小豪可以继续前进。刘小豪的手穿过了星云。
一股电流袭击了大脑。刘小豪的眼睛渐渐朦胧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房间墙壁上被覆盖着一层薄膜。刘小豪猛地把手抽出来。
“这是什么？”刘小豪喘着气，刚才那种不真实和梦幻感真真实实的吓了他一跳。
“三体星云仪。怎么？你对补灵师的常识了解的这么少”
“以前我只学习了灵术，其他的学的相对较少。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宇走到仪器前，把手**“星云”中，然后回过头，直勾勾的看着刘小豪。“明白你和我的差别了吗？”
刘小豪明白了宇的话。宇的眼中完全没有迷蒙与梦幻感。对她而言，这完全是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三体星云仪，一方面用来为整个房间布置结界，可以阻止穿界者感受到补灵师的灵力以此袭击补灵师。同时也是补灵师的一道屏障。如果恰巧遇到没有眼睛的穿界者，那么它来到这个结界的后可以说它完全变成了瞎子。另一方面，它可以用来练习‘灵感’。当你能够完完全全清晰地观察到周围的世界时，你的‘灵感’也就入门了。”
“那样……仅仅是入门？”刘小豪苦笑，他可是连看清都做不到。
“一直到能透过‘表面’看‘本质’才算得上灵活运用‘灵感’哦。”
“哎？”刘小豪慌忙遮住身体，不去注意宇的坏笑、
“哈哈开玩笑的。别激动。不过你也不用沮丧。”宇拍拍刘小豪的肩膀，“要知道，能够在第一次就做到‘入门’的人，近百年来只有一个补灵师。”
“你不会说那个人是你吧？”刘小豪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宇。
“当然——”宇挺直了胸膛，然后再刘小豪灼热的目光下说出了后半句：“不是！”
“……谁？“
“师父。“宇的笑容黯淡下去。
“……哦。”刘小豪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
——原来我对爸爸的了解这么少吗？
两个人相视无语。刘小豪时不时把手伸入三体星云仪，再时不时拔出。而宇则重新回到桌前吃着她的冰激凌。桌子一旁堆放着狼藉的蛋糕盒。当宇把最后一口冰激凌扔进嘴里后，她离开椅子，拉起了蹲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刘小豪：“走。”
“去哪？”刘小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完成师父的心愿。”宇言简意赅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承载着师父灵魂的信吗？”
刘小豪突然记起了和宇初见时宇划过自己面前的闪烁着光芒的信封：“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取出的信封是——”
“没错，那是其中一封。”宇点头赞同。
“信里写着什么？”
“情书。”宇回答，看到刘小豪的脸色后改口，“别人写给我的。”
“你竟然——”刘小豪的脸色更难看了。
“哎呀，不要讨论细节！更何况你不是挺讨厌‘那个男人’的？怎么这时候对他栖身的容器这么关心了？”
宇惟妙惟肖地学着刘小豪说“那个男人”时的腔调。刘小豪脸上一副好像吃了酸葡萄的表情，低低的嘟囔了一句话。宇没耐心挺清楚就拉起了刘小豪的手：“快走啦。”
“喂，慢点啦。”被宇拉住手，刘小豪全身的力气都好像流光了。他只能任由宇拉着自己一直跑下楼。终于刘小豪鼓起勇气抽出了手：“可以不拉我了吧，很痛啊。”
宇看着刘小豪不住揉动的手掌，又露出了那种想要整人的坏笑：“喂，你不是没和女孩子牵过手吧。”
“谁……谁说的！”刘小豪为了自己男人的“尊严”挺直胸膛，直面宇的追问。
“和谁啊！”宇凑近了刘小豪，刘小豪一步倒退险些晃倒在地。
“要……要你管？我们到底要去哪啊！”刘小豪偏过头，不想让宇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
“不知道。”
刘小豪的脸被宇的回答拽了回来：“不知道你拉我出来！”
“怎么？你难道想要一直待在我那里？”宇笑嘻嘻地说。
“别开玩笑了！”刘小豪稍带愠怒的挥手，直勾勾看着宇。
“不开玩笑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呢，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知道。”
“谁？”
“你。”宇不假思索，快速回答。看着刘小豪脸上的风景变化不定，宇用手指点上了刘小豪的胸膛，重重地重复，“没错，就是你。这次可别想再逃了啊。”
刘小豪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在过去的十年里，刘小豪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地方。不管是上学、出门、或者同学间的郊游，刘小豪从来不会靠近这里一步。唯一的例外出在十天前。但即使是那次梦境中，事情也没有发生到最后一步。
刘小豪从没有想过自己再次站在这里时的感受。一路上他想或许他会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也或者他会面对着静谧的湖面说不出话来。直到刘小豪真的站在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内心平静的可怕。
没有恐惧，没有憎恨，没有胆怯。有的感情只是如同深海般的平静。刘小豪曾经认为十年前的那一幕对自己的影响是终生的且无可比拟的。但十天前那一幕幕景象提醒着刘小豪，十年前的自己不过是个躲在父母襁褓中呱呱啼哭的别扭的小孩罢了。当真正经历了生死，经历了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刘小豪才真的理解在过去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那个自己一直增恨着的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或许真的和宇说的一样，自己以前的生活不过是“作秀”而已，自己不过是在找到憎恨“那个男人”的理由罢了。
宇面对着横贯公园正中的人工湖，有些厌恶的捏住鼻子：“真臭啊。”
刘小豪叹了口气。不管记忆中这里曾经是一片何等恬静到能够令恋人幽会的地方，现在都已经变成了湖面上漂泊着水华散发着腐臭味的最普普通通的湖水了。脚下数米处排水管道不住的注入新鲜的水流，但就在几米开外，一个孩子把手里的垃圾袋扔进湖里……
“快点开始吧。”刘小豪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了。过去的湖水连同他过去的记忆都风化在了在这短短十几天里发生的一切里了。
宇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封信，强硬的把它塞到了刘小豪的怀里。刘小豪举起信封，问道：“我该怎么做？”
宇抱着手臂注视着刘小豪。刘小豪被宇看的头皮一阵发麻。当他准备向宇寻求直截了当的答案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动不了了。
不单是舌头，刘小豪的大脑渐渐失去了对全身的控制权。头、手臂、躯干、双腿……知觉一点点的消失，但身体却还牢牢地站在地上。渐渐的，连意识都被剥夺了。眼睛还张开着，但是视野内却渐渐变得漆黑。
刘小豪的眼中失去了光芒。他的身体还站立着。手臂还维持着举着信封的动作。“这样等他‘醒’过来会很辛苦吧？”宇这样想到，但为了防止刘小豪被叫醒她并没有去按下刘小豪的胳膊。
“呼。”宇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真是说不出的轻松呢。”说完之后宇自嘲地笑笑，对着空气重复，好像那里站着一个透明的隐形人：“对吧？”
“这里是……”刘小豪习惯性的环顾着四周。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自己的身体。
在无尽的黑暗中，刘小豪看不见地面，看不见天——事实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刘小豪试着向前走动，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周围是一片黑暗，即使向前移动，刘小豪也没有前进的“真实感”。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却没有失重的眩晕感，看上去自己应该还好好的待在有重力的地方——至于是不是地球，就不一定了，
“喂，有人吗？”刘小豪大喊道。声音传向远方。没有回音。这里就好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漠，没有边际。
“看来你变高的不止是身高啊。”
“谁！出来！”刘小豪向四周看去。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那声音的余音还悠悠地飘在黑暗中。“别给我装神弄鬼的！出来！”刘小豪再次大喊道。
“我在这哦，一直都在的。”某处黑暗的空间突然出现了一丝扭曲。在这团“扭曲”中，又出现了更多的“扭曲”。黑暗被拉成一条条线条，线条开始勾勒出了一个人的人形。先是脸部，然后是身躯。黑色的线条向下滑动，画出了笔直有力的双腿。随着脚部最后一笔的完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刘小豪的面前。碰巧的是，这个人是刘小豪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尽管他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的灵魂？”刘小豪问道。
“对啊，没错。严格来说只是一部分灵魂，因为我已经‘死’了呢。”说道死亡这么可怕的事，他的脸上有着恬淡的笑，仿佛完全不把自己的死亡当一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死了还笑得出来呢？”刘小豪垂下头，发际挡住了他的视线。在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打破了。“他”真的死了。
“总比哭好吧。而且我也算死得其所呢，最后发现了有趣的事情。”男人笑笑，挥挥手，仿佛死亡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笨蛋！”刘小豪一步向前，一拳打到他的肚子上。男人疼的弯下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轻率的去死呢……十年前也是一样，突然就走掉了，你根本没有为别人着想过对吧？就连你的死也是一样，你根本就没想过你死了会给别人造成多么大的……多么大的困扰吧！”
刘小豪的音量越提越高，到最后完全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嘶吼。男人静静地听完刘小豪的斥责，然后开口，脸上没有了那种笑容：“我承认十年前我不辞而别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父母离开自己的孩子，特别是这个孩子只有父母中的一方……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是因为寻死才去死的。我的死是有意义的。”
“没有什么死是有意义的！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刘小豪打断他大声喊道。
“没错，死了是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仅限于面对死亡的人。而对于那些还好好的活在世上的人，我们的死亡可以拯救他们。”男子严肃的点点头，然后将手掌放到了刘小豪的头上。这是他十年前常常会做的动作。做之前他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刘小豪没有反抗。所以他一如往日的抚摸着刘小豪的头发。“补灵师需要做的是活下去，但是没有目标的活着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男人看着已经高出自己半头的刘小豪，不禁唏嘘。
刘小豪低下头，压低声音，不让男人感受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那，你十年又为什么离开？“
“你真的想要知道这件事吗？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够知道这件事，也许你会……”男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变成了恳求的语气。
“我要知道。至于原不原谅你，要看最后的真相。”刘小豪坚定地点头。男人看上去很开心。
“那么好吧，让我们再回到十年前，这一切都开始的时候。”
周围的黑暗好像年久风干的油漆，一块块地掉落下来。每一块“黑暗”掉下，都有一块新的“环境”浮现上了。随着最后一块“黑暗”掉落下来，刘小豪和男人的双脚已经稳稳的站在了石子铺成的路面上。
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扭动的空气显示着周围似乎突然变热起来。刘小豪发现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又开始嘈杂起来。风声，树叶摩挲声，蝉鸣声交错在一起奏响。突然由黑暗转移到刺眼的阳光下，两个人的眼睛都没有丝毫的不适感。刘小豪茫然的望去。他的身体突然一颤，步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眼神肯定着他的猜测。
他们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一切开始的时候。
很快，一家三口的出现证实了刘小豪的猜想。
“妈，好热啊。”“刘小豪”用手掌扇着风，吐着舌头。
“好啊，等下爸爸给你好东西。”男人笑着走向远方。
“真是的，每次他说热你就要去给他买雪糕，这样会吃坏他的胃的。”女人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问着男人。
男人哈哈大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小豪是要成为补灵师的男人。身体什么的很快就会舍弃啦。”
“说道补灵师，爸爸什么时候能够帮助我觉醒灵武？”“刘小豪”两眼放光，满是期待。
“这个……这个要等一段时间。”男人眼神游离，漂移不定，“小豪等着哦，爸爸去买好吃的。”
“你根本没想给我觉醒灵武对吧。”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小豪“质问”着男人。游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男人的内心。
“不对。”男人压低声音，好像害怕有人听到，“我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但是后来的一次发现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什么发现？”刘小豪问。
男人笑笑：“你会知道的。”
“爸爸。”“刘小豪“突然朝向远方挥舞着双手。男人手里举着冰激凌开心地笑着。刘小豪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连“刘小豪”也发现了父亲身后两个阴影。然后“刘小豪”和女人就被那个形似巨大蟹类的穿界者用钳子扫下了水。刘小豪看到了穿界者跳进了水里。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拼命把自己扔上岸。穿界者用它巨大的钳子一下子就夹碎了女人的喉管。鲜血染红了湖面。
刘小豪强迫着自己转移目光，把视线移到自己的“父亲”身上。这时他惊讶的发现，攻击自己父亲的并非是穿界者。
他们是“人”！
至少他们外形是人的形状。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搭档，一男一女。两个人身上穿着这个时代绝对不会出现的衣服。其中一个人穿着好像日本的忍者夜行衣，而男人竟然穿着古罗马式的厚重的铠甲！
“是补灵师攻击你？”刘小豪转头问男人，却发现男人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湖面。在刘小豪也注意不到的地方，男人的双手紧紧的攥紧。
“咳咳。”刘小豪假意咳嗽几声，男人回过神来，抱歉的笑笑：“抱歉，刚才你说什么？”
“攻击你的是补灵师？”
“我认为不是。”男人温和的回答，同时通过一脸的笑容把刚才的失态完全隐藏起来，“首先，他们没有穿补灵师的服饰——”
“可是补灵师也可以不穿你们那种‘道袍’样式的衣服。”刘小豪不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反驳。
“仔细看。那两件衣服可不是普通的衣服。那可是‘灵武’。”
刘小豪果然在那两人的衣服上面感受到了浓郁的灵力。不止是灵力，刘小豪还注意到他们的衣服既不是现实中会出现的布料，也不是像补灵师一样，用身体做成的材料。“那到底……是什么？”
“这也就是我想知道的。”男人严肃地点点头，“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补灵师。好了，决定性的证据来了，注意看。”
刘小豪注意到一直在湖里潜伏的穿界者突然迸窜出来，两只大鳌夹向男人。男人挥舞“割魂刀”，刀尖完美的削过了骨肉之间的缝隙，将穿界者的大鳌削了下来。“回来。”两人中的一个大声喊道。
穿界者听从了他的命令，回到了他的身边。
景象暂停了。男人注视着刘小豪：“明白了吗？”
“穿界者……听从了他的命令？怎么可能？”刘小豪拼命地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幕从脑海里移除。
“穿界者不可能听从人类的命令。这是补灵师经过数千年的浴血厮杀得出的经验。如果想要利用穿界者，只有催眠或者致幻他们才可以。但是这头。”男人用手点着穿界者，“它不单没被催眠，而且还是‘智慧型’。它是不可能听从补灵师的命令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刘小豪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不知道。”男人诚实地回答，“这就是我离开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原因了。我得查清让我家破人亡的家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下面这件事。”
四野再次出现了“凋零”的景象。不过这一次，环境的基调完全改变。清冷幽静却闷热难当的午后公园，变成了路边嘈杂，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在人群中，刘小豪一下子就迷失了方向。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
“这边。”男人低沉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心感。刘小豪跟随男人穿梭人群，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摊边。那里，刘小豪又看到了十年前的男人。
刘小豪从没有见过他处于这种状态下。眼球布满血丝。头发蓬松杂乱。他正伏在面前的桌子上，手里举着已经喝了一半酒的杯子。男人刻意作出一副颓唐的样子。但是刘小豪知道，他没有醉。
补灵师没有人类的身体。为了解放自己的灵力，就必须燃烧自己的身体。刘小豪知道，现在自己的这幅身体，不过是“灵武”模拟了自己以前身体的样子罢了。换句话说，没有了“身体”的补灵师，是不会醉的——不止是醉，他们也不会饿，不需要排泄。讽刺的是，他们有痛觉，也会生病。这或许是唯二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人的地方了。
“你……”刘小豪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试探性的询问着男人。男人苦笑。双肩耸耸。
“很颓废是吧？明明醉不了却还行用这种方法麻醉自己。想要让自己摆脱那段过去，自己却没有勇气去面对。这只是我的自我‘作秀’而已。”
刘小豪的脑子中猛然浮现出自己在这十年里的种种。；
作秀。
突然，人群被一个人扒开。有人走了过来。一个男人。他坐到男人面前，语气和友善丝毫不挂钩：“你真是让我们好找啊，师父。”
男人随意瞥了他一眼，笑笑，不是那种和善的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无可奈何并且绝望透顶的笑容：“我想你们迟早也会找到我。不过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来啊，张磊。由你给我来‘送行’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别以为你如今这副样子我就下不去手！”张磊恶狠狠地说，即使是“不在这个时空的”刘小豪都能感受到张磊急剧攀升的灵力。
他是认真的。
男人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把剩下的半杯酒又扔进了嘴里。
张磊一把夺过他的酒杯扔在了地上，周围纷纷侧目。
“你我心里都明白。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麻痹自己！你不过是在逃避这种现实！”
“那又怎样？”男人语气里全是戏谑，没有一点正经意思。
张磊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不为你自己想，为我们想想。我们这些徒弟！你以为我们愿意看到你被那该死的‘审判’干掉？我求求你……”
“我不会回去。”男人木然地摇摇头，“我已经回不去的。我连她都保护不了……就算我回去……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穿界者，甚至是面对……补灵师。何况，我已经隐瞒了太多的真相。‘老板’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只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如果你想回去，你有上千种方法足以让‘老板’为了你舍弃原则！”张磊毫不退让，恶狠狠地吼道，“为你的孩子想想，他才9岁！你难道要让他接受‘审判’吗？你难道要他背负你所背负的那种痛苦吗？”
刘小豪看到男人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痛苦的用手掌盖住脸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摊主走上前，被张磊一把推开。男人终于开口：“你说得对。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挚爱，不能再失去另一个。”男人抬起头，直视张磊：“小磊，我恳请你帮助我。”
“你的每个徒弟都会帮助你。”张磊肯定又简短地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愉悦，“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越快越好。”
“不去向你的孩子告别？”
男人摇头，决绝地说：“现在立刻就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既然你到了，其他补灵师也可能已经来到。不过最后，请你原谅我最后一个任性的行为。”
“武化·割魂刀。“男人在张磊的瞠目结舌中召唤出了那把短小锋利的匕首。不待张磊出声制止，男人已经挥刀向自己砍去。
“啊！”刘小豪不禁叫了出来。男人的身体斜斜的从腰上掉了下来。另外近乎四分之三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圆球，升上天际，然后炸开。光束四散。光束划过夜空，互相弥漫重合，连接成一面巨大的网，将这座城市完全包裹在一起。
“这样……”男人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堪，“在我的灵魂……耗尽之前，这座城市任何微小的‘裂缝’都会被堵上。”
“你竟然……把自己的‘灵核’都切掉了四分之一？”张磊抱起了男人剩下的四分之一身体，低声说道。
“别担心。别忘了，即使是‘老板’也窥测不到我真实的实力的，”男人连说话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的脸上恢复了那种笑容。
“你为他做的太多了。”张磊叹息，“如果你能把对他的关心哪怕分十分之一给我们，我们也甘之如饴了。”
男人微笑着。在男人的微笑中，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崩塌了。发呆的人群，横空的尖叫声，隐藏在黑云下的圆月，覆盖住整座城市的园膜都一点点的崩溃坍塌。刘小豪和男人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刘小豪低声说。
“对不起。”男人想把手放到刘小豪的头上。刘小豪向后退一步，闪开了男人的手。
“为什么不回来和我告别。”刘小豪低下头，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
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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